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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Ww.yshuge.Com』,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霧濛濛的寒冷早晨,青雲縈繞著貢嘎山,朝陽冉冉升起,照耀著冰雪覆蓋的遠山峰巒,將之塗抹成日照金山的盛景,磨西小鎮便在群山的環抱中醒來。
外麵悠悠地響起羊群徜徉而過的銅鈴聲,吱呀吱呀挑豆漿走街串巷的扁擔聲,挨家挨戶的開門聲……這是林至最喜歡的時刻。
她在一片生活樂中醒來,快速洗漱完畢,正好挑擔子的大娘到門前吆喝,“賣豆漿咧!米糕咧!早茶咧!”一開門,那吆喝聲便停了,換上被早寒凍紅了的樸實笑臉,“小林老師,買早點呀!”
林至打著嗬欠要了一缸子的豆漿、兩塊糯糯的米糕,大娘是彝人,普通話說的不利索,但每次都要和她嘮叨一下自家小孩的學習情況,“我們家阿龍呀,每天回家一下就寫完字了,漫山遍野的跑,老師你管著點哦!”
林至笑嗬嗬地迴應兩句,回屋時何之敖已經起來了,蓬著頭一邊喝水一邊畫圖板上的施工圖,她將他手裡的水杯拿掉,塞給他豆漿和米糕,“怎麼了?”
“河邊的灘塗原本預估強迫性下陷1到15,現在是12到18,整個基坑、承台高、立柱都要重新考慮!”他邊思考邊說,說完才反應過來是林至問他,扭頭笑了笑,“總之亂七八糟的,有點麻煩!”
作為國家之棟梁,何之敖來到貢嘎後,便熱心地投入到橫跨大渡河支係連通三麵子山的橋梁建設工程中,自從施工兩個月來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不息,滿腔情懷地跟她曰“為了祖國大好河山的建設而奮鬥”,熱血到林至都想給他頒三麵錦旗!
林至見他滿眼紅血絲,說,“前兩天大雨河床高了,也冇法動工,你們是不是要休息兩天?”又他黑了好幾度的膚色,“祖國的偉業都快把你摧殘完了,臉跟炭烤的似的!”
何之敖聽到後麵那句,露齒一笑,居高臨下地神氣說,“告訴你小爺我仍是那個翩翩美少年,一出街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拜倒在我的褲腰帶下!”
“你是指趕月節時非要解你褲帶的那個?”林至霎時樂不可支,在貢嘎的情人節,有姑娘向意中人討要腰帶的習俗,她想起那天他的狼狽又仰臉大笑。
“都多久了還記著呢?怎麼,嫉妒了?”何之敖麵色不改,反而嬉皮笑臉說,“我心都是你的了,身體讓彆人饞饞還不行?”
林至朝天翻白眼,吐槽了他兩句,整理教具準備出門。
來到外頭,陽光燦爛但仍是清寒,小鎮裡幾家小小的飾品、銀器、紀念品商店陸陸續續開張,兩兩三三要去爬貢嘎山的遊客閒逛著,跟普通話不標準的商戶們討價還價,才九點不到在五月的小旺季,磨西小鎮就已經微微熱鬨了。
林至一路欣賞著古樸悠寧的小木樓,走過磨西老街,來到整個鎮子幾乎唯一一棟石灰色的現代平樓,纔到簡陋的校門口,便聽到裡麵的學生咿咿呀呀地早讀背誦詩句,聲音或零散或比賽似的黏做一團,稚氣而熱忱,充滿希望到使人感到新生。
她靜靜地站在教室視窗聽了一會兒,心滿意足地踏進去。
開出雅康高速,道路便開始崎嶇,如長蛇一樣險峻地蜿蜒而上,高度緊張地一路過魔鬼彎道到頂峰,視野卻霍然開闊起來,麵前霎時鋪展開一片漫無邊際的綠色。
張藝興籲了一口氣下車,窄窄的馬路邊正好是寫著“磨崗嶺”的藍色路標,下麵一行白色的小字:距磨西小鎮25公裡。
他凝滯地盯了一會兒,摸出煙斜靠著車點燃,深吸一口,灰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時,那暌違了一年多,此刻卻突然翻江倒海湧出來的傷痛才慢慢壓製下去。他重新坐上車,往山陰麵與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高峰相連之處開去。
車子開進古鎮,霧鎖陰山煙雲繚繞的景象突然陽光明媚,遠處古老的明清天主教堂噹噹噹地正好響起四點的禮拜禱告鐘聲,張藝興仰頭側耳靜聽了一會兒,一步步走過石板路,旁邊的小酒吧正陸續開張,彈唱的藝人搬出琴箱音響在木樓前歌唱。
他在一片不喧嘩的祥和中,慢慢走到藏在老街後麵一棟喑啞寧謐的小木樓前,又一動不動靜靜地張望,那是林至嚮往的那種兩層小樓,帶著前後院,越過低矮的木柵欄可以到窄小的小院子裡,靠牆邊種著花草和石榴樹,石榴樹正在開花,紅紅火火的,下麵一張木桌子,一隻花麻色的野貓正趴在椅子上慵懶地睡覺。
他躑躅的心慢慢緩和下來,從成都出的這一路,他都在踟躕,害怕這是一趟一場空的尋找,也害怕她真的在那兒,可是此刻答案在眼前,所有的擔憂都霎時消弭無形,取而代之那狂喜和想念,一點點地從心底燃燒起來。
他慢慢走進灑滿陽光的小院子,來到鉗著玻璃窗的木門前,屏息靜氣輕輕地叩響。
何之敖在持續高強度的工作後,趴在在畫板前睡了過去,才休息了冇多久,便被一聲剋製而禮貌的敲門聲吵醒,他抓抓頭套上拖鞋,納悶有誰會來找他們,一開門,便到一張十分意外的臉。
兩人當下怔了一下,隨即表情都沉了下去,一種沉默的敵對當下就形成了。
何之敖就站在門口,冇有絲毫歡迎的意思,桀驁地觀察著逆光而來想要驚擾他生活的人。
張藝興在到何之敖的第一眼,那種踟躕和沉痛立馬反芻,他幾乎有想立即轉身返回的衝動,剋製了一下,慢慢地說,“林至在嗎?”
“她不在。”何之敖張口便答,冇有任何多餘的解釋。
“她在哪兒?”張藝興忽視掉他所有的防備,仍舊慢慢問。
何之敖眼神如獸閃了一下,直截了當地說,“我不會告訴你的。”一寸寸地著他因風塵仆仆而蒼白如紙的臉,“你不是應該出現在她生活裡的人。”
張藝興一言不,抿緊了嘴唇,清冷的目光迎上他,堅定地說,“應不應該你冇有乾涉的權利。”旋即轉過眉眼的同時,毫不猶豫地往外走。
很顯然,他是有備而來,如他在創作上一貫的執著,不達目的誓不罷休,何之敖推門一步,“如果你非見她不可,我們先談談吧!”
不管是比起古北還是世茂濱江,客廳都很小,左側高出來的區域是小小的廚房和餐桌,右側木樓梯彎曲著通往二樓,客廳正中一切傢俱陳設都是原木的,很多手工的東西,手工的橢圓形的地毯,手工縫製的玩偶,手畫的裝飾畫和石頭。
張藝興目光回落到何之敖臉上,仍舊單刀直入地問,“她在哪兒?”
何之敖笑了一下,笑意卻冇有爬進眼睛,“一點兒不懂得迂迴轉合的人真的很討人厭。”
“我對你也冇好感。”張藝興麵無表情地說,“她在磨西小學嗎?”
來他真的有備而來,他剛剛是準備去小學找她,何之敖又不屑地笑了一下,“你找到她,能做什麼?”神色充滿了威脅,“現在我纔是跟她在一起的人。”
“做該做的事。”張藝興著他,卻像心無旁騖地著心靈的某一處,毫不動搖地說,“你冇有跟她在一起。”這不像情侶生活的空間。
何之敖笑容消失,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你慌張,你認為我是威脅,你冇有自信。”張藝興一字一句地說。
何之敖臉色立馬變了,閃過敗陣的惱怒和憤恨,眯著眼睛劍拔弩張地僵視著他,沉默了很久,漸漸鬆下來,呼了一口氣,忽然慢吞吞又咬字真切地說,“去年我們離開上海後就去了香格裡拉,重新走了克洛線,從木裡出,穿越稻城亞丁,深入到貢嘎嶺腹地。”
他想說什麼,於是張藝興耐心地等待。
“最高到夏諾多吉北峰,海拔五千米,再翻越四千多米的日烏且埡口,在貢嘎金山,冰川覆蓋,一上了五千多海拔,全部是一米高的冰雪,連岩羊和高山鬆鼠都很少踏足。”
他頓了頓,表情撲朔迷離起來,“過了海拔,本地的領隊便不會再往上帶了,因為容易雪崩,雪山深處還繁衍著雪豹,但那天在第四營地時,林至悄悄脫離了隊伍和馬幫,一個人背了登山包上金山,隊伍和搜救隊找了一天一夜,最後在雪溝裡找到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的林至。”
何之敖說完,靜了很久,不知道是太陽西沉帶走了光線,室內忽然壓沉沉地黯淡下來,橙色昏的濃光中,他再次低沉著聲音說,“我知道她是想找點什麼,找自己,找一些新生,或者找重新麵對生活的勇氣,可這樣的療傷差點奪走了她。”
“我不希望她再次去揭開傷疤,更不希望有一天她再次經曆這樣的遽痛,再次千方百計地癒合自己。”他灼灼地望著麵無血色的張藝興,“林至現在終於找到了平靜,她在這裡是有意義的,找到了她自己的價值和歸屬。我希望,你不要再打擾她。”
張藝興也沉默下來,黑褐色的瞳孔裡微微震顫,好似底下蘊藏的力量驟然流失了,“這一次,”他最終艱難地說,“狀況比以前好很多,不會有那麼難,我可以去保護她……”
“保護這類的話,”他冇說完,何之敖便擺手打斷他,臉上掛上鄙夷的神情,“我一字不信,愛在你們這些人這裡冇那麼偉大,不要再假惺惺裝樣子,自我感動了!”
張藝興停住,他想反駁什麼,但事實上他無法給出有力的保證,他更多是行動大於語言的人,但何之敖接下來的話卻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,他說,“況且,你能確定林至想要再見到你嗎?”
磨西小學在放學鈴聲響了之後,林至也像大多的老師一樣拖了一會兒堂,從教後她現自己是個很愛嘮叨的人,上課講著講著便會天馬行空,就像今天講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時,便洋洋灑灑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李白怎麼鬱鬱不得誌,惜彆之前長亭短亭有什麼深意之類等等,惹得下麵的學生悄悄乾跺腳。
正在林至講的起勁兒的時候,在那蛻皮剝落的窗牆外麵,一個身穿灰色t恤黑色長開衫,臉色瓷白的年輕男人靜靜地窺視著裡麵的一切。
他終於在一年後又到了那張臉,比原來更鮮活,也更快樂,她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,一頭慵懶的長剪成剛到耳垂的短,膚色黑紅黑紅的,健康而充滿野性,她手舞足蹈地站在講台上時,那聲情並茂的聲音格外豐沛,笑容活靈活現點亮巴掌大的臉龐,好似整個人都在那時起了光。
張藝興了很久,靜靜地卻憂傷地笑了,“……孤帆遠影碧空儘,唯見長江天際流。”他默唸著她正在講的詩,慢慢地走出校門。
原來,現在纔是真正的離彆。
林至回到小木屋,正是黃昏最盛的時候,但屋內卻冇有亮燈,她走進院子,抱起小麻貓開門,開燈時才現何之敖一個人悶悶地坐著呆。
“乾嘛呢?想學和尚麵壁成影啊?”
何之敖抬起頭來,笑了笑,精乖地冇有頂嘴,“我去給你做飯。”
林至覺得不正常,抓著他,“說,你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我的壞事了?”向四周環顧了一圈,“有冇有弄壞我的手工?”
何之敖又笑,笑著笑著,那笑容卻仿若畫上去的,嘩啦便糊了,沉沉地無光地望著她,突然說,“今天張藝興來了。”
林至怔了一下,但並冇有驚訝,好似千百次設想過這樣的場景,臉上隻有一些奇怪的神情,奇怪到她好像忘記了該怎麼去做表情,她一動不動站了一會兒,說,“我來做飯吧。”
何之敖著她一步步走到小廚房,背對著他淘米、洗菜、切菜,他不到她的臉,但他知道那上麵會是什麼表情。
他刻意開大了電視,調了幾個台後,他關掉電視麵對著黑洞洞的螢幕,“他的車就停在小鎮入口,如果你想……”
林至切著菜的肩膀隨著動作起伏,“我現在生活得很好。”
“如果你想去見他,”何之敖仍舊繼續把話說完,“就去見他吧,一個能找你這麼久,上窮碧落下黃泉,開車八小時過來的人,我相信一切會不一樣。”
林至停了下來,僵立著垂望著砧板,眼淚一滴滴寂靜無聲地掉落。
何之敖溫柔地笑了笑,儘管她不見,“情出自願,不要覺得是我犧牲了,在我眼裡,是我賺了,能有這一年陪著你的機會。”深邃的輪廓愈加溫柔,“我愛你,但不要當做是一種枷鎖,那樣我付出有愧。”
林至長呼一聲,肩膀終於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,突然咣啷一聲,手中的刀翻落,一陣風霍然吹進來,她已經開門奔了出去。
外麵殘光正從屋頂上,樹梢上,行人的身上一點點消失,遙遠的天邊彎曲的山的邊緣,又大又紅的夕陽危危地掛著,一不留神就想跳下山背後。
林至急切地穿越路旁擺成長條的夜攤和夜間出行的遊人,胸腔中那顆心臟從來冇有此刻那麼蓬勃有力,不懈地跳動著,擊打著,喉嚨因為撲麵而來的風嗆得火辣辣的,好似有五爪在撓。
她跑到小鎮入口,慌張地四下茫然環顧,有三兩輛車,五六個人,推鬨著還在嬉戲的小孩,視線再轉過來,在哥特式天主教堂前麵,如短崖一樣的地方,一個黑色的身影正仰高了頭天邊墜落的夕陽,悵然得好似在等一場審判。
林至眼淚奔湧出來,嘴邊卻浮出最燦爛的笑,她高喊出聲:
“藝興。”
怕他冇聽見,又喊:“張藝興!”
聲音好似驚動天空中的山雀,嘰嘰喳喳地飛過他們頭頂的山門,倦鳥正在歸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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